歐陽柏林
[關(guān)鍵詞] 劉四喜 怨天怨命 社會原因 熱點 農(nóng)民工 真實 語言鮮活
命運之驢 命運
[內(nèi)容摘要]本文旨在對小說《回家過年》的主題思想、技法特色略作評價，以表達對作品的理解鑒賞。思考的問題是老四“累死”的社會原因。認為《回家過年》的真正意義就在于通過老四之死提醒人們正視現(xiàn)實的不幸：數(shù)以億計的農(nóng)村人口進城務(wù)工，對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起了無比重大的作用，也對婚姻、家庭、倫理、道德、社會治安等諸多方面帶來巨大沖擊，但是他們的尊嚴、幸福、乃至生命卻總被高高在上的人們所淡忘。同時品味出作品的一般的并藝術(shù)特點：-1、真實：本書系紀實小說風(fēng)格，文中涉及的事實、甚至某些細節(jié)都真實有據(jù)。2、小說《回家過年》，語言鮮活、明白如話；絕無華而不實的“網(wǎng)絡(luò)語言”；無冗詞贅句，不玩深沉、不賣弄技巧，力圖平淡中顯功力，“心理描寫”真實可感。
[正文]
一、嚴肅、沉重的社會話題
回家過年，多么誘人的字眼，每當(dāng)臘月三十，功成業(yè)就的職員、飛黃騰達的官吏、腰纏萬貫的商賈、漂泊日久的游子、喪魂失魄的霉頭，無不躲進了家的避風(fēng)港。于是爆竹聲聲，酒肉飄香，觥籌交錯，喜笑顏開。然而，命運之驢偏偏不放過每一次作弄人的機會，東一腳，西一蹄，專往老實厚道者身上踢，特別是不放過“身影很小，像一只只螞蟻”樣的弱者，比如“老四”。“老四”在萬家燈火輝煌的時候“沒有希望了”的，用魯四老爺?shù)脑捳f“不遲不早，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劉四喜，在千家萬戶準備四喜丸子的時候，被命運之驢一腳揣在胸口上，真應(yīng)了那句話：好人不得好報，老天爺有瞎眼的時候！“老四是個忠厚人，做事舍得下力氣。”“老四這個人心腸軟，對別人求他辦的事情，他不好意思推辭，總是盡力去辦，” “對給過他好處的人，總是加倍的還別人好處，所謂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作者顯然不是要我們怨天怨命，但好好的一個老四“累死”了，總該有為此負責(zé)的吧，向老板嗎？不像，他待老四不壞，連老四都說“向老板還不是太摳”，老四帶著一幫兄弟到武漢做事，是向老板收留了他們，老四認為向老板有恩于他。況且，加幾天班不至于要人命。作者雖說“如今我很后悔，我那時怎么剛好就要離開武漢呢？如果我不離開的話，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也許就不是那個樣子了，我可憐的老四說不定就不會送掉性命。”但歸咎于茲也是毫無道理的。
所以我們必須思考的問題是老四“累死”的社會原因。《回家過年》的真正意義就在于通過老四之死提醒人們正視現(xiàn)實的不幸：數(shù)以億計的農(nóng)村人口進城務(wù)工，對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起了無比重大的作用，也給婚姻、家庭、倫理、道德、社會治安等諸多方面帶來巨大沖擊，但是他們的尊嚴、幸福、乃至生命卻總被高高在上的人們所淡忘。在當(dāng)下社會，都市文學(xué)似乎占據(jù)了文學(xué)的主流，而其本質(zhì)，無非是都市生活的某種姿態(tài)，令一些作者尤其是年輕作者特別的迷戀和追求。酒吧、泛情、同居、豪車、肉愛，這些都市生活的極端符號，似乎已經(jīng)成為文學(xué)的關(guān)鍵詞。然而,這類文學(xué)實則只漂浮于都市的表面，對于社會的痛點，隔靴搔癢，對社會的靈魂，更無力觸及。“文可以變風(fēng)俗，學(xué)可以究天人（唐李白）”、“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唐白居易）”，一個時代需要真實的聲音。以真實的情感，借真實的事件表白真實的心跡，去關(guān)注當(dāng)今中國社會熱點問題。
紀實小說《回家過年》，講述了進城務(wù)工病累而死的悲慘故事，生動然而沉重地反映了命運對農(nóng)民工極端不公的嚴肅話題。表達的是毫無雕飾的真實的哀痛。貧窮落后、位卑言輕，仍然是中國農(nóng)民的寫照；受欺挨宰、委屈求安仍然是中國農(nóng)民生存處境。他們干的是險、重、累，住的是臟、亂、差，吃的是冷菜冷飯，受的是冷眼冷語。甚至于累死了還要遭人誣蔑：“為了賺錢而不要命的干。”（說什么《一外地包工頭揣滿鈔票赴黃泉》）。作者在小說的最后“望著報紙上的字，淚流滿面”。不淚流滿面又能如何？很早的時候，莫斯科就不相信眼淚。其實何止莫斯科，競爭的社會到處都不相信眼淚。但人非草木，喜怒哀樂存焉，傷心事兒常有。可即使眼淚流了一籮筐也于事無補，于是人們就少流淚或不流淚，每個人都有苦惱和煩惱，但別人遭受的不幸和意外的打擊可能比你還要大，比你還要傷心。結(jié)果怎樣？為了告慰逝去的親人，也為了生者和自己的人生追求，便忍住痛苦，沿著選就的路繼續(xù)走下去。三叔沿著條路走了，老四沿著條路也走了……只是老七、老八還得沿著注定的路繼續(xù)走下去。于是我們不能不被這樣一個場面撼動：
“沒有希望了，真的沒有希望了！老八和水生哭著把老四從急救室里抬出來，抬到醫(yī)院的大門口，放在大門口噴水池的水泥臺子上。
“老八，我們把四哥背回去，背回去過年啊！”水生說。
“背回去過年！水生，我們把四哥背回去過年。”老八堅持著。
“四哥，我們走吧，我們回家過年了！”老八拉起了板車。
“四哥，你躺好，我們動身了！”水生在板車后面跟著。”
老四回家了，也許懷揣著用生命換來的錢。象三叔一樣累死了的老四由說不定也將累死的老八拉著回家了，寬厚善良的老四，忍辱負重的老四，知恩圖報的老四，想在將來自己拉出一只建筑隊的老四！他死了，但我們不知道該誰負責(zé)，怨無頭，債無主，這就是劉益善在《回家過年》里留給我們的沉重。小說中的老四是為了生存從農(nóng)村走進了城市，他認真、肯干、樂于助人，是一個善良的好人。老四有自己的做人的原則，他恪守著傳統(tǒng)美德，這顯然與工于心計大相徑庭。一個沉重的問題就凸顯出來：我們認可的道德原則，能夠保障普通農(nóng)民的基本生存嗎？
當(dāng)然留給我們的不止這沉重。
“農(nóng)歷甲戌年臘月三十，夕陽西下，除夕的氣氛在城市也慢慢地滾了起來。在武漢的大街上，從我老家四方村來城里打工的兩個兄弟，拖著一輛板車，板車上睡著我的堂弟劉四喜。板車軋軋而行，老八和水生腳步沉重。他們穿過人流，穿過車影，披著城市的喧囂和繁華，回歸鄉(xiāng)野。”城里滾動的是除夕的氣氛，喧囂和繁華成了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背景。這種映襯又是那樣的發(fā)人深思，喚起我們在沉重之余深深地思考，為老四，為中國千千萬萬的農(nóng)民兄弟！
小說中的老八表面看來是另一種農(nóng)民，他不像老四那樣“夠朋友”，多了些氣憤和不平，但用他自己的話說仍然“是做活的命”。城市實際把一個文明民族一分為二：城市之中和城市之外的。這是同民族中的兩個相互警惕的國度。“農(nóng)民工”代表了那些棄“國”他去的人，像歷史上的那些游牧入侵者的“后裔”。區(qū)別在于，這次“入侵”已無望成為一場象樣的征服。歷史上的夷平主張也并非銷聲匿跡了，它轉(zhuǎn)世投胎為“農(nóng)民工”的一種情緒：憤憤不平。這猶如一把放在兒童手上的菜刀。這種危險時時覬覦著城市。……某種程度上，鄉(xiāng)村是每個城里人的遙遠的祖國，他們都是棄國他去的人，也不知從何時起，為在城市中獲益匪淺唱起了贊歌。它規(guī)定了“農(nóng)民工”的唯一出路：要么放棄江湖切口似的言行方式，歸順城市；要么賺點錢滾蛋。這種情況有如一個城里人一旦踏上“農(nóng)民工”的地盤，他的才智完全找不到出路，在那種類似江湖切口的言語方式中，他變得笨嘴拙舌。
什么時候人們我們才能真正明了我們的血管里都流淌著農(nóng)民工的血液？“‘四哥，回家過年！’老八邊走邊念叨著‘四哥，回家過年！’水生邊走邊念叨著。”讀到這里，我們不由得祈禱：農(nóng)民兄弟們，但愿你們每年能平平安安的回家過年。
-一部受讀者歡迎的文學(xué)作品，不但應(yīng)當(dāng)深刻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還應(yīng)引人入勝，讓讀者讀來欲罷不能。所以小說《回家過年》還體現(xiàn)出以下特點：
----二、真實：本書系紀實小說風(fēng)格，小說中涉及的事實、甚至某些細節(jié)都真實有據(jù)。
“老四一步一個沙窩，身后留下了一長串腳印。好熱好熱，太陽毒辣地烤著，老四聽見自己的皮膚被烤得啦啦地叫，渾身的汗如 流水一激地滾落在沙漠地里，連個濕印都沒有，很快被吸干。皮膚烤干了，沒有汗可流了，黃皮膚變得烏黑，像家鄉(xiāng)四方村脫的臘肉皮子。”
“老四看到很奇異的東西，在他踩出的沙窩里有綠色出現(xiàn)，很快那綠色變成了麥穗和稻谷。在媽和妻子踩過的腳窩里，也長出了麥子和稻谷，還有棉花呢！老四很奇怪，就加快了踩沙窩的速度，他每踩一 個沙窩，就出現(xiàn)一棵莊稼。媽和妻子的腳窩里也是這樣。老四說，那我們就快點走吧，越走快沙窩越多，我們收的莊稼也就越多。媽和妻響應(yīng)著說：是的！他們加快了速度。……太渴了，太熱了，太曬人了。老四喝水，喝著喝著就沉下去了。老四的手腳痙攣，不能動彈了，只能聽任自己的身體朝下沉。沉，沉，老四沉到了無底深淵，老四沒有知覺了。”
這種“不好看”卻動人的故事，不是憑空編造，而是源于真實生活。雖然作者強調(diào)“后來發(fā)生的事都是老八對我說的，我寫的是篇小說，有些東西是我按照老四的性格想象出來的”。但因為血管里流淌著農(nóng)民工的血液，“想象”出來的細節(jié)真實可信。小說多次描寫的老四“手撫著胸部”成了老四留給人們的揮之不去的“蒼涼手勢”。還有不少的場景也極富特色，極合人物的身份和內(nèi)心。
三、小說《回家過年》，語言鮮活、明白如話；絕無華而不實的“網(wǎng)絡(luò)語言”；無冗詞贅句，不玩深沉、不賣弄技巧，力圖平淡中顯功力，“心理描寫”真實可感。特別精彩的是老四躺在省立三醫(yī)院收費取藥大廳的椅子上睡覺時的夢，它將老四的內(nèi)心剖露出來，“我想看看病，檢查費太貴了，我不看了。”貧窮摧垮了老四的尊嚴，后來又要了他的命！
“老八扯著的一對兒女哭了！媽和妻子停下來望著兩個孩子。老四朝老八喊：老八，帶他們上學(xué)去！我這里有錢，給他們交學(xué)費。老四說得喉嚨里一陣腥味，就哇地吐出一口血來。那血在沙漠上停了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張百元的票子。老四又吐了一口，那血又變成一百元的票子。老四對媽和妻子說，你們把這錢拿回去，照撫孩子上學(xué)，我去把爸找回來。老四哇啦哇啦地吐了很多口血，那血就變成了票子。老四想，有這些錢，這個年過得去，那房子是可以修一下了。這樣一耽擱，老四回頭尋找王叔已不見了蹤影。老四喊：爸，你在哪里？老四刀快了腳步，朝前沖去。突然，步子一踏空，老四一頭栽進了一個深湖里。”這一個深湖不就是橫在農(nóng)民面前的貧窮陷阱嗎？
人生蒼涼，理想破碎，生活艱難，“他們的不幸，來自命途的不幸，他們的痛苦正是生活的無可奈何，他們好像是誤生的人，在誤解人生的地點屈辱停留。小說里，個人情感、生存感受、精神歷程、以及他們的眼神手勢都順理成章地表達了對人生命運的懷疑與批判，小說是平凡的，但它非常有意義的，刺痛者讀者的心。人稱和視角的轉(zhuǎn)變自然流暢，而作者的用意清晰可辨。人、事、情、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喜歡沉重，喜歡讀這樣的小說，但我相信，對于這樣一個年代，對于命運的乖戾，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證據(jù)。這使我想起關(guān)于小說與歷史的一種說法：“只有在歷史之內(nèi)，一部作品才可作為價值而存在，而被發(fā)現(xiàn)，而被評價（昆得拉）。”
小說雖然看不出深刻的寓意，但這種紀實的筆調(diào)展現(xiàn)了城市與農(nóng)村的沖突，現(xiàn)實與命運的沖突，詩意的田園將會離我們越來越遙遠。對于文學(xué)來說真是一個重要的資源，它不斷刺激著作家的靈感，許多偉大作品的主題都可以說是由此派生而來的。但如今中國作家所面對的世界更為復(fù)雜，他們不僅看到急遽的都市化進程在吞噬著田園的詩意，也在充分享受著一百多年來的現(xiàn)代化在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實惠。城市和農(nóng)村的沖突，對于當(dāng)代中國來說既具有空間感，也具有時間感，同時還存在著歷史與現(xiàn)實的迭更。
“老四停了步子，老四看著走在前面的王叔，突然想到：爸不是死了嗎？他怎么在沙里面走呢？老四正沉思著，耳邊傳來了三叔沉悶的話語：四喜，就這樣走，往前走！往前走！前面有什么呢？什么都看不到。沒有山，沒有水，沒有村子，沒有一棵樹一根草。到前面去干什么？但老四是個聽話的人，既然自己的父親說了，那就往前走吧！”
“就這樣走，往前走！往前走！”這與其說是三叔的召喚，還不如說是命運的驅(qū)遣！
窗外不時傳來動人的歌聲，“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老四也回家了，只是他再也看不清“老八扯著的一對兒女”，還有“媽和妻子”，還有“我”。在千家萬戶準備四喜丸子的時候，劉四喜被命運之驢一腳揣在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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