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日出西邊雨經典散文
“賣西瓜，賣西瓜，又大又圓，又香又甜。”坐在慢悠悠的小驢車上，王老漢一路不停地吆喝著，嗓子幾乎喊啞了。魯西北的伏天，干旱少雨，酷暑難耐。此時，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羊腸小道上人影稀疏，有許多老農正在兩側的田野里彎腰弓背地忙碌著。知了躲在蓊郁的樹木之中高聲喊熱，倏忽又飛向了另一個枝頭繼續大叫。老王早已汗流浹背，郁悶的心情被這鳴蟬攪得更加煩躁不安。“駕！”他揚起長鞭，一聲口令，小毛驢四蹄翻飛載著滿車西瓜歡快地向縣城駛去。
花香陣陣，車輪滾滾。老王的思緒也在飛快的旋轉。
前一陣，一群嘎嘎歡騰的喜鵲經常在他的小院周圍繞來飛去，他的左眼皮也時不時突突直跳。原來，天隨人愿，他唯一的寶貝孫女今夏終于金榜題名了，成績超出一本分數線三十多分！幸福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悄悄降臨，王老漢一家自然喜出望外，他和孫女小花相擁而泣，因高血壓而臥病在床的老伴雖不能言語，但此時眼里卻閃著晶瑩的淚花。傍晚，懂事的孫女還特意到她父母的墳前敬獻了一捧鮮花，并哽咽著把這一喜訊告訴了她的雙親，以告慰他們那不能瞑目的在天之靈。往事不堪回首，去年那個月黑風高的寒冬，那個撕心裂肺的夜晚，那段痛不欲生的記憶。小花的父母在做生意返鄉的途中不幸被無情的車禍奪去了寶貴的生命，肇事的司機瞬間逃得無影無蹤至今沒有半點音訊。面對這突然的變故和打擊，他們祖孫一家頓時陷入了無限痛苦的深淵。為了孩子的學業和家庭的未來，年逾古稀的王老漢不得不放下拐杖，挑起大梁，昂頭挺胸地硬撐起了這個家！這不，今一大早他就匆匆趕著去城里賣瓜，為的就是給老伴治病、給孫女攢點學費！
“嘀嘀，嘀嘀嘀——”一陣又一陣刺耳的汽笛聲漸漸傳來，打斷了他零亂的回憶。他忙抬起頭，哇，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城邊。對于不經常出遠門的老年人來說，面前的一切簡直令他眼花繚亂：寬敞明亮的街道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公路兩側花團錦簇、綠樹成蔭，筆挺的路燈儀仗隊似的列隊歡迎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公路左右商鋪林立人聲鼎沸，遠方摩天大廈鱗次櫛比。好一幅人間仙境，好一座花園似的現代化城市！
王老漢一身青色粗布衣衫，頭戴尖頂斗笠，牽著草驢漫步在大街上，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引來了許多人的圍觀。時下正值暑假期間，街上的兒童特別多。城里的小孩大多沒見過農村的毛驢、木板小車以及老漢怪異的打扮等，都覺得特別稀罕，他們好像發現千年古董般將王老漢團團圍在中間，對著他不斷的指手畫腳。
一股馥郁的濃香隨風而至，王老漢禁不住翹首觀望。但見自南邊過來一位身著超短裙黃發飄飄的摩登女郎，指甲長長還涂著染料，鞋跟高高打在地板磚上啪啪作響。“這里怎么還有外國人？”老王不禁脫口而出。他的話立即招來了那靚妹鄙夷的目光，惹得周圍眾人紛紛哈哈大笑。老王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賣西瓜，賣西瓜，又大又圓，又香又甜。”老王一邊叫賣一邊牽著驢車到處游逛。他只能不停地東奔西走，一來這樣可以躲避城管人員罰款，二來也是防范當地菜霸們的糾纏。哎，想不到種瓜難，賣瓜更難，底層農民的處境竟是這樣難啊。
在某個十字路口一隅，看看周圍沒有可疑人員，老王停下了腳步。他趕快將大汗淋漓的毛驢卸下套來并添水喂料，自己也對著隨身攜帶的水壺“咕咚咕咚”地揚起了脖。看看太陽已近頭頂，再瞧瞧身后那多半車西瓜，他不禁暗暗著急。
“媽媽，我好渴，我要吃瓜。”忽然，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何時，一對母女站在他的車前。
“不是告訴你了嗎，今兒出門忘帶錢了。咱還是回家吧，下次媽再給你買。”
“不嘛，我渴，我就要吃瓜。”
“不聽話了，馬上跟我走！”
穿花格連衣裙的少婦說完就將孩子往電動車旁拽。王老漢見此心頭一酸，頓生惻隱之心。他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一把拉住車子，大聲說：“沒錢沒關系，你們渴了，就過來吃一塊吧。放心，瓜是俺自己種的，就當請你們品嘗了，我不會訛你們的，請放心吃吧。”少婦一聽怔在原地半晌動彈不得，老王趁機打開了一個熟透的西瓜，給她母子遞了過去。看到她們在芙蓉樹下吃得如此香甜，王老漢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少婦不停的道謝，并招呼孩子喊“爺爺”。王老漢吐了一口旱煙，幽默地說：“不用謝，互相幫助嘛。若我渴了，趕到你家門口，你不也得給碗水喝嗎？”這時，小孩懂事地叫了一聲：“爺爺。”王老漢風趣地笑道：“哈哈，好孩子乖，好好念書，等你以后考上大學呀爺爺天天請你吃西瓜。”
焦陽炙烤著大地，樹葉紋絲不動，城市悶熱的天氣令老王坐立不安。時近中午，他感到饑腸轆轆，便順手從車上取出自備的鍋餅大蔥準備填飽肚子。農民的性格有時就像眼前這頭聽話的小毛驢一樣，直來直去，不虛偽不做作。任勞任怨，心地善良是他們最大的優點。他席地而坐，抹一把臉上的汗水，深情地望著樹上開得最艷的那朵芙蓉花，仿佛看到了孫女那甜甜的笑臉。他愈想愈美，嘴里的干糧也越嚼越覺得有滋味了。
六月天猴子臉，說變就變。上午還是烈日當空，午后的天氣卻突然風云變幻。老王惶恐地抬起頭，只見西北上空烏云翻墨，響雷一個接一個的滾著鐵環而過。狂風像一頭猙獰的怪獸咆哮著向東方襲來，驚慌失措的路人紛紛四散躲避。
王老漢見天色不好，匆忙收拾貨物準備打道回府。忽然，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打車上下來三個中年男子，徑直向他走來。
“您的西瓜怎么賣的？保甜嗎？”前面的瘦高個問道。
“天不好，賤賣了，一塊錢二斤。放心吧，瓜是我自己種的，不甜不要錢。”王老漢急忙答道。
“唉！老人家也不容易，這么大歲數了還出來遭這罪，真可憐。這樣吧，剩下的這車瓜我們全要了。”中間那個膀大腰圓者開了腔。
“尹老板真是菩薩心腸啊。”后邊帶眼鏡的那位奉承道。
見來了“大救星”，王老漢不禁喜上眉梢。邊忙著過秤邊不停地連聲道謝。
“這總共是八百七十斤，你們算算多少錢？”老王擦擦頭上的汗水轉身笑道。
“四百三十五。”眼鏡脫口而出。
“什么五啊六的，算了，給大爺五佰整吧，不用找了。”尹老板大聲說。
“還不謝謝老總！”瘦高個在旁插話道。
“謝謝菩薩，謝謝菩薩。”王老漢雙手顫抖地接過那五張嶄新的百元大鈔，不住地向尹老板作揖。
轎車調轉車頭向西疾馳而去，王老漢也一身輕松的向東踏上了回家之路。
天上的烏云忽左忽右，陰晴不定令人難以捉摸。王老漢不敢怠慢，手揚長鞭加快了前行的腳步。當驢車行進到文化路中段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前方有一家建設銀行，于是便緩緩的將車子停到了大樓旁邊。他將驢車拴在路燈桿下，自己懷揣“巨款”徑直向樓里走去。
外面天氣惡劣，營業大廳里空空蕩蕩。來到柜臺前，王老漢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幾張新幣，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
“你是哪兒的？你這錢是從哪兒來的？”營業員詢問道。
“我是風樓鎮耿莊的，這是我賣瓜的錢。”王老漢鎮定自若。
“對不起，你的`錢是假的，我們給你沒收了。”
“什么？你說什么？這，這怎么可能呢？”
王老漢臉憋得通紅，開始語無倫次。旁邊的工作人員見狀連忙去請大堂經理。女經理在詳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之后，耐心地對老王說：“大爺，您的錢確實是假幣。別著急，請慢慢想想，這錢到底是誰給您的。”此時，王老漢的情緒幾近失控。他不停的頓足捶胸，他不顧一切地哽咽道：“我冤啊，我好苦啊！我這一輩子從沒做過壞事，為什么被人坑害？還有沒有天理啊……”說著，他一把鼻涕一行淚的嚎啕大哭起來。在場的所有人員無不動容，窗外的炸雷接連不斷地響個不停。
在聽完他斷斷續續的哭訴，了解到他的遭遇及不幸的家事后，女經理動情地說：“大爺，我們非常理解和同情您。那些騙子真可惡，我們將協助您報警，一定要幫您討回公道，一定要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大爺，今后您不用到處去賣瓜了，您們家的瓜我們全包了，有多少要多少。您留個地址，我們將派車去拉。大爺，您一定要堅強。您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命，您那有志氣的孫女就是您們全家最大的希望啊。您們家有困難，身為市級‘青年文明號’的我們豈能坐視不管。從明天起，我們不僅要號召公司員工為您的家庭捐款，我們還要在互聯網上呼吁更多的人關注您們、幫助您們。”王老漢被她的真誠打動了，終于破涕為笑，嘴里不停地說：“謝謝領導！謝謝領導！”
說著，女經理拿起電話準備替王老漢報警。就在這時，大廳的門一響，進來一位身穿花格連衣裙的少婦。人們還沒看清她的容貌，就聽她氣喘吁吁地喊道：“哎呀，賣瓜的大爺，我可找到您了。”王老漢聞聽此言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動不動，其他人則面面相覷。
“從家回來之后，我就到處找您，我可不能白吃您的瓜，我要付錢才心安喲。”正當人們滿臉疑惑的時候，花格連衣裙少婦又開了腔。
“不是說好了嗎，你們嘗瓜不要錢。”王老漢面無表情地說。
“他心情不好，他被人用假幣騙了。”女經理接道。
“什么人這么缺德，連這老人家的救命錢也敢騙！”
“是三個外地人，開一輛黑色轎車向西去了，可惜，老人沒有記住車牌號。”
“報應啊，多行不義必自斃。哈哈……”
“你笑什么？你認識他們？”
“我怎么會認識他們，不過，大爺不用難過了，老天替你報仇了。剛才我聽路人說，出城往西不遠出了場車禍。據目擊者說，那邊一直在下雨，地濕路滑，有一個黑色套牌轎車因車速過快在急拐彎時不小心翻到了溝里。車上的三個人不同程度的受了傷，車里的西瓜也散落了一地，目前交警正在事故現場呢。”
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連衣裙少婦，希望能從她口里了解更多的好消息。王老漢則喃喃自語道：“真可憐，真可憐……”聞聽此言，大家都沉默了。
“吁阿，吁阿。”一陣驢聲傳來，打破了大廳的寧靜。王老漢見時辰不早，忙依依不舍地跟大家告別。女經理叮囑道：“大爺，您一定要保重身體。請放心，我們會幫您討回公道的，我們會繼續幫助您的。”連衣裙少婦則將十元錢硬塞到了他手里。王老漢感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但他的眼眸里卻全是淚水。
東邊日出西邊雨，小城的夏天就是這樣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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