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情思的優(yōu)美散文
時光是一條河，所有的記憶在指縫間悄然溜走。唯獨有一顆璀璨的星星不停在記憶的深空中閃爍。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個個無邪的童年時光；那一個個斜陽映紅天際的黃昏，微風(fēng)輕掃著地面，片片潔白的梨花瓣無拘無束地翩翩地飛舞著。我和哥哥們在梨園里歡笑著、打鬧著，從沒感覺落花此刻會有什么樣的落寞心情。此時，我便想起我那苦命的二爺。
那片充滿著童年歡歌笑語的梨園是二爺親自栽植的。二爺比爸大，因為他結(jié)巴一直沒有喜歡他的女人。可他把我們兄妹視如己出，對我尤其溺愛。二爺?shù)募液芎喡瑤缀醪荒苷f是家，說是窩棚更貼切。他長期住在河邊，干著渡船的營生勉強糊口。善良的母親經(jīng)常接濟他，我不認為他是外人，每次跟著母親給二爺送糧食我都在，我認為很正常，盡管我家糧食也不夠。
二爺住的地方有個浪漫的名字“月亮崖”。二爺告訴我月亮崖底有一個被河水淹沒的洞府，里面住著龍王和龍?zhí)印｝執(zhí)雍驮铝两憬惆l(fā)生了一段凄美的愛情傳說。月亮崖因此得名。
二爺忠厚老實，說話不利索，但為人熱心能吃苦，還救過很多夏天去河邊玩水而溺水的孩童。他是遠近聞名的游泳健將，卻從不準我和哥哥去河里玩。
家鄉(xiāng)的春天跟江南水鄉(xiāng)似的來得很早，清粼粼的河水泛著明亮的波光歡唱著向東奔去。每年春季來往的人都會增多，二爺?shù)臓I生就跟著春的腳步熱鬧起來。我也跟著歡鬧起來，找尋一切機會賴在二爺?shù)拇喜幌聛恚惶艘惶穗S著人群在河面飄過去又回來。坐在二爺?shù)拇^上，我喜歡撫摸船下的綠水，那種歡快的心情無以言表。二爺?shù)闹窀葺p輕一點岸邊的巖石，船就開始移動了。
“二爺二爺，山在走！山在走！”我每次都這樣叫。
“不是山在走，是船在走。”二爺呵呵地笑著告訴我。
“不是不是！就是山在走嘛，不信你看。”我指著移動的青山執(zhí)拗地叫著。
我不停地玩著船邊的水，水很清很綠，透底的亮著。我看著水里二爺?shù)牡褂靶南耄憾斒莻�多好的人啊，為啥沒有女人喜歡他？他除了說話慢外沒啥缺點呀！
在母親的努力下，二爺終于有個媳婦了。后來我才知道那女人是母親托人從外省介紹來的。人不算漂亮，皮膚有點黑。但是看著順眼，身材比較高大。沒想到老實巴交的二爺居然懂得浪漫。他趁著空閑的時候在窩棚后的一塊空地里種下了一片梨樹，因為那女人愛吃梨。以前那塊空地種了些什么我不認識，只知道荒的時候多，那是我們玩耍的戰(zhàn)場。
可能是二爺不懂種植技術(shù)，梨樹年年開著滿枝椏的雪白的花朵，一串串一簇簇壓彎了枝條。可是結(jié)下的梨子不多。指望賣梨子掙錢養(yǎng)活媳婦的愿望一年一年落空了。幾年后，二爺家添了一兒一女，負擔更重了，光靠二爺打魚和渡船那點錢更不夠用了。我看到二爺?shù)哪樕仙倭艘郧澳欠N憨厚無憂無慮的笑容，甚至經(jīng)常聽到他們在夜晚吵架的聲音。
一天夜里他們又吵架了。月光下，二爺解開栓船的繩子。我傻乎乎地跟著他上船。他一句話不說，陰著臉，把船撐到河心。扯開嗓子唱：“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巴簍……”
“六丫，你知道……二爺?shù)摹唷唷唬俊倍攩栁摇?/p>
我含著淚，不知說什么，裝著很懂事的樣子使勁點著頭，眼睛眨都不眨死盯著二爺，生怕他會想不開跳進水里離開我。沒了二爺，誰打最新鮮的魚給我吃？誰給我講最美的故事？誰唱最動人的歌謠給我聽？
“小小竹篙長又長，懂事的妹妹在何方？你若不嫌我家窮，妹吃肉來哥喝湯……你若不嫌我家窮，妹睡床來哥睡地……那個上……”二爺幽怨的歌聲傳得很遠很遠。但愿家里的二娘能理解二爺?shù)目喟桑?/p>
日子在二爺悠悠的歌聲里一天一天走遠了。我也該讀書了，和二爺成天膩在船上的'日子少了。二爺家的弟弟妹妹也長大了不少，貧窮的生活仍沒有多大改變。我發(fā)現(xiàn)開朗愛笑的二爺老了許多，背比以前更彎了，頭發(fā)白了一大半。常常在梨園里背著雙手嘆氣，嘴里什么時候多了一支竹子做的煙斗。
耐不住貧窮的二娘在一個有風(fēng)的日子帶著一雙兒女趁著二爺出船悄悄跑了。梨花翩翩飄落，似乎在挽留，似乎在哭泣…….二爺回家發(fā)現(xiàn)家里空無一人，備用的幾十元錢也被席卷一空。他絕望了，燒了那座陪伴他五十多年的“家”。可是那片證明他深愛二娘的梨園留下了。二爺把家搬到了船上。以后無數(shù)個月兒滿滿的夜里，我都能清晰地聽見二爺在河中心用悠遠清脆的歌喉唱著：“小小竹篙長又長，知心的妹妹在何方……”
又一個梨花飄落的日子，二爺抑郁而終。陪伴了他六十多年的渡船孤零零地飄蕩在清清的河面上。那片密密的梨樹林嗚咽著啜泣著，從二爺走后那年后再也沒有開過花。不知遠方的二娘會不會偶爾想起月亮崖，想起月亮崖下開在二月里雪白的梨花，想起花叢中二爺扯開那高亢渾厚圓潤的歌聲？
如今，我長大了，重新踏上故土，凝視那片久違的梨園，我又想起了二爺，他背著雙手，佝僂著駝背在園子深處來回踱著蹣跚的腳步，我不禁潸然淚下。我想問問梨樹：雪白的梨花還會為了誰在枝頭點燃復(fù)蘇的記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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