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重新的散文
我的同學有一部分是平凡的，一如我的塵生簡單而平靜。但也有那樣不曾安分的靈魂，偶爾的挫折，迷失的岔口，讓他差點失去平淡和安寧。
他叫永生。永生小時候有一個很可愛的故事，他喜歡問問題，而且冗長讓人無法招架。有一次他問母親：姆媽，我從哪里生出來的？母親回答說：從胳肢窩！他又問：生出來做什么？母親說：做我的兒子，讓姆媽喜歡你！哦？那姆媽我們種棉花干什么？種棉花賣錢。賣錢做什么？買花衣！買花衣做什么？給你穿！我為什么要衣服穿？穿得漂亮！要漂亮干什么？漂亮好娶老婆！娶老婆干什么？娶老婆為了生娃娃！生娃娃干什么？生……姆媽一邊干活，一邊回答，被他無休止的問題弄得火冒三丈，拿起一棍小樹條照他身上猛抽過去，生氣地罵：就生你這樣煩人的東西！問！問！問！一天到晚問，問得我快煩死了！我打死你，讓你還問！
永生這件事被傳得沸沸揚揚，笑話了很久。很大的時候，見到他，我還忍不住想笑，笑他的問題如此多，也如此奇怪，難道你不知道問下去永遠沒有結果嗎？
永生不好意思地笑，這件事他還是深懷印象的，雖然不光彩，但深刻所以記憶猶新。
永生是我小學中學的同學，我們有時在一起聊天，因為他也喜歡文學，愛看書，成績也好。但我們是不能交心的那種，也只是寂寞了聊聊而已。少年時代總有心靈孤獨的時候，現在想來也不過自找的孤獨，那叫在幸福里尋找浪漫的孤獨，尤如小資生活，一點實際意義也沒有。永生或許是小時候被母親罵得多了，養成了內向靦腆的性情，一個男子比較內向，我總覺得有些不妥。與他在一起說話，必須自己尋找話題，否則會憋死，而且他還好臉紅，這讓人有些受不了。漸漸我們有些疏遠，但友情還在，少年人的情誼有時是一生也無法忘懷的。
永生喜歡獨來獨往，別人三五成群，他總是自己騎著自行車一下課就跑了，風一樣快。所以他的好友并不多，也大概只有我偶爾去找他聊天吧，目的還是去為了借他的書，尋找激情閑聊幾句而已，再加上還要還書，自然接觸多了些，我不敢時間停留太久，怕惹來閑話。
永生大約十八歲左右去了外地打工。永生雖然已是英俊小生的模樣，內向絲毫沒有改變，在家里時，他就好獨自躲在房間里看書，從沒有見過他和別人一起打牌，想必在書的世界，他找到了精神上的朋友。對他出去打工，我有些不看好，認為一個內向的人很難與別人交流，更難以相處，外面的世界人樣五色，雜而亂，不是他這種單純靦腆的個性所能應付的。
永生去打工，也是受了隔壁小林的蠱惑，小林活潑熱情，也較陽光，雖然調皮了些，但在村里名譽還不錯。小林約他一起出去，也是想闖蕩一下外面的世界，都說外面的世界美好哩，不去一趟，對不起自己的一生。
兩人有個伴，當然好，然而永生的父親卻反對，只是扭不過永生，永生倔強起來也是無人能敵的。父親一氣之下說：有本事，掙大錢再回來，否則不要回家，回來我也打斷你的腿！
永生頭一仰，自負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丟臉，絕不爬著回來！我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是抱著何種程度的自信，也許是崇高的理想，亦或他根本對自己的本性一無所知，也或者年輕的心總是激情澎湃，不會去事先預見障礙和磕磕絆絆，過于理想化的生命，必然會遭受意想不到的打擊乃至魔咒般的煉獄。
永生走的那天，下著毛毛細雨，我站在樓臺上，看見他依依不舍的模樣，似乎對家突然之間有了濃濃的情愫。
家再不好，離開時都會情感脆弱，柔情滿懷吧。
四個月后，永生打電話回家，聲音帶著哭腔，說想回家，外面的世界并沒有想像中那樣美麗。
父親冷哼一聲說：你不是說絕不爬著回來嗎？有種，你好好闖，闖出頭了再回來，家不是你任性的地方，好去不好回，你自己看著辦吧！
父親掛了電話，再也不想理他。
母親憂愁地說：你這樣做對嗎？家本來就是孩子避風雨的地方，他在外面受了傷當然想回來躲躲，你何必讓孩子絕望呢？
父親冷笑：你一個女人，懂什么？不讓他吃點虧，以為生活是一塊糖哩，讓他嘗嘗苦果有什么不好？
母親一聲嘆息，父子都是倔強的人，誰也不服輸，更不懂得在適合的時機，學會忍讓。
永生像孤兒一樣被家庭拋棄，流浪街頭，徘徊無數，飽嘗痛苦和折磨。永生真嘗到了苦澀的`果子。父親不讓回，他也沒有錢花，無處可逃的他，受小林的慫恿，兩人一起冒險偷摩托車賣，許多次后，終于在上海被抓。每每思及此事，我都能想到永生無助時的表情和憂傷。一個受傷的孩子需要父母的疼愛和精神上的支柱，沒有了這些親情的撫慰，他會走向無邊的黑暗和毀滅的境地。親情的缺失，讓堅強的魂魄也是血淚斑斑，脆弱的不瘋也崩潰不成人形。永生的末路也與他的內向不善言辭有關。有些敏感的心結一旦打不開，人就會走彎路，彎彎的路上，流下悔恨的淚水和痛苦的靈魂糾結，飽受摧殘和苦獄。
永生和小林被判了六年刑。母親哭得死去活來，父親也一下子蒼老了好多歲，從此在人前再也不敢大聲說話，悄無聲息。或許他也深深地后悔自己的武斷和剛愎自用。父親的形象一旦打上恥辱的烙印，也是極其卑微的。
永生的事令我吃驚，也讓我扼腕惋惜。也許內向的人遇到絕境的時候，只會義無反顧地走極端，對于后果已經無瑕顧及，活著才是第一要素。我能體諒他的心情，也寬容他的行為，因為他僅僅是個無心犯錯的孩子。六年牢獄，只怕讓他靈魂蕩盡塵絳，心兒倍受煎熬吧。
六年后，在路上遇到永生，遠遠地看他走來，我趕緊調整好狀態，對他溫情地笑。我不想老同學出來后，感覺到我的行為對他有歧視。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個賊，在我心里他永遠是那個單純會臉紅的男孩子。
永生微笑。也許故鄉人的寬容已經溫暖了他負疚的心，故鄉的水熱烈歡迎他歸來綿綿飲用。
我們相笑而過，知道彼此已經無話可說，笑一笑，就是我們微弱的表達情感方式。除此別無它意。
永生后來結了婚，性情也大變，為人也開朗了不少，在村里也是自在地游玩了，有時也見他和別人一起打牌說笑，相處融洽。永生結婚后，很是幸福，那個女孩一點也不嫌棄他的過往，只看重他的老實穩重。看他和嬌妻有說有笑，手里抱著可愛的兒子，一臉的幸福和滿足，我相信他已經獲得重生。
永生和愛妻一起出去打工了，腳踏實地的做人，用心度過自己的塵劫。重生的靈魂終于平靜，這也是一種柔和的福氣。
無論何時，只要肯回頭，終是好男子。不殺不奸不縱火不大惡，都是值得原諒的生命。
重生需要極大的勇氣，重生的往事也可以選擇忘記，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學會忘記就是給他最大的鼓舞吧。祝福永生，終于回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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