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故鄉(xiāng)抒情散文
靜靜地等著夜色從天邊漫延而來，在飽含稻香的習習涼風里……
又是這樣的黃昏，我在你睡眼朦朧的時候輕輕地來，身上沾染了一路風塵和漫長程途的疲憊。滿心滿眼的期盼和忐忑，下車時卻化作了無言的靜默。我佇立凝望眼前親切的原景：古舊的屋檐，黑色的瓦片，高聳的鼓樓尖，還有遠處模糊的山巖……一種久違的溫暖如泉水般從疲于奔波的枯涸心井里漫了上來，化作眼里一點一點的濕潤。
我從燈紅酒綠的城市而來，我從人山人海的城市而來，我從人情淡薄的城市而來，只為這靜默在時光中遠離紛擾的一隅。仿佛溯洄千百年光陰的錯覺――夕陽西下，炊煙裊裊，小橋流水人家……多么希望能夠放慢腳步，就像古時候的生活，讓時光可以輕輕緩緩地流過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曾看過太多寫黃昏的文字，有瑰麗的碧海紅日，有蒼涼的平原夕照，還有混沌的城市晚霞……如今再來看故鄉(xiāng)的日落，竟平靜得像一卷靜謐無聲的夢：一個鵝蛋黃的紅日在藏青色的柴火煙塵里向黝黑的大山后面緩緩隱去，天邊絢麗的火燒云漫卷，宛如錦緞織成的畫。那些遠山的古樹，在金燦燦的陽光里只現出黑色的輪廓，近處的人家木墻青瓦；偶有微風拂過水面，蜿蜒的河道上波光粼粼……
秋風卷暮色，說不清那種時空模糊的錯覺，天色就已經暗下來了，就像一池青墨，研著研著就變黑了。
借著夜色的掩映，寥落的蟲聲漸起，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此起彼伏，最終湊成一曲多聲部的大合唱，在空寂的暮色里飄遠。于此，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感嘆大自然的奇妙以及自身的渺小。
在故鄉(xiāng)的這個夜晚，我又一次遭遇了漫長的停電。也許，這是大部分現代人無法想象更無法忍受的生活吧。這是一個電子產品風靡全球的時代，很多人都對電腦、手機、電視產生了巨大的依賴，甚至沉迷其中。可是，沒有人會想到，我的故鄉(xiāng)還會遭遇六七十年代時不定期的停電斷電。而我，在這樣漫長的黑暗里，終于能放下斷電的'手機，和外婆、和妹妹嘮嘮家常，侃侃經歷。
在我看來，現代人感情的淡漠，正是缺少了敞開心扉的交談，也就少了一份理解，少了一種包容。慶幸的是，故鄉(xiāng)還留給我們這樣的港灣，讓故鄉(xiāng)人在經歷外面的磕磕絆絆后能回到這里，噓寒問暖，找到一份心靈的慰藉。
故鄉(xiāng)是貧窮，是落后，這是故鄉(xiāng)人的悲哀，也是幸運。我們沒有堆積如山的財富，沒有山珍海味的生活，沒有豐富多彩的娛樂；但我們有平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山水自然，有星空皓月……
在聊天的過程中，得知我明天就要離開，外婆靜靜凝眼看向如水夜空里那一輪混沌的圓月，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對我述說：
“又快到十五了吧？月亮又圓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它今晚沒有戴帽，明天的天氣就不好，要下雨。”
“下雨地滑，離家的路不好走啊……”
我抬頭望著那盞暖黃色的玉盤，只依稀可見一棵樹的形狀，不禁憶起兒時外婆講述的吳剛伐桂的故事。也許，這就是那棵屹立千年并陪伴自己陷入夢鄉(xiāng)的桂樹吧。
再看著外婆滿是皺紋的臉龐，在搖曳的昏黃燭火里，心會隱隱作痛。
只是，路不好走，自己也得走啊。
待到夜深人靜，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聽著窗外寂寂的風聲，身體由內而外地發(fā)冷。透過淡淡的月光凝望遠處人家靜謐的屋檐，腦海里浮現出許多自以為已經遺忘的畫面。原來，那些古舊時光里的人和事，都還在記憶的深處活著，難以磨滅。
恍惚間，在濃濃的夜色里，遠方忽然飄來一聲聲似有似無的歌，就像河面漫起的水汽，朦朦朧朧，卻能夠感受得到，仿佛觸手可摸。漸漸地，歌聲越來越響，從獨唱變成對唱，又從對唱變成獨唱，最后歸于男女合唱。琵琶聲聲，情難斷，意正濃，纏纏綿綿；縈繞在黑暗籠罩的大地，隨風飄散在曲徑幽巷里，久久不歇。
聽著曾經熟悉的旋律，我的嘴角不禁勾起絲絲笑意，就像兒時初聞這些侗歌曲子一樣，會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美好便莫過于此吧，真的很感謝吳爺爺留給自己這份驕傲的榮譽和珍貴的回憶。那些年，我也曾是侗歌的傳承者之一，可惜的是終究半途而廢了。不過心底對她的深情，依舊深埋著；那是情回故里的種子，等待著破土發(fā)芽，迎風開花。
窗外響起了雨，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敲打著屋檐瓦楞，敲打著我多愁善感的心，敲打著我淺淺的夢境……
第二天，夜色朦朧的時候，我已收好行囊，悄悄離開。走在雨水潤濕的青石舊巷，吹著清晨涼涼的秋風，聽著空氣中回蕩的寂寂腳步聲，心難靜，情難舍。
行至了無人影的風雨橋上時，我不禁駐足眺望：橋下潺潺的水聲，仿佛是不舍，是留戀。這是哺育我、滋養(yǎng)我的母親河啊，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她依舊無言地懷抱這里，守護著這片土地。是愧疚嗎？應該是吧。她給了我們生存的資本，卻給不了我們明確的未來，明媚的未來，渴望的未來。我們只能一次次地離開，去往不知名的遠方，尋找未知的宿命。其實，只是我們的貪婪，才像飄蓬一樣遠離故鄉(xiāng)，遠離她。
走在離別的路上，我一次次回首：睡夢里的故鄉(xiāng)，真的好像好像熟睡的嬰兒一樣，沉睡在暗暗的夜色里，晨曦的微光還觸摸不到她安詳的臉龐。記憶里，外出勞作的父母，也是在這個時候悄然離開的吧。而現在，卻是我要離開你了……
伴隨著我們的成長，故鄉(xiāng)漸漸成了風里雨里的驛站，而我們卻把他鄉(xiāng)當成了故鄉(xiāng)。
時光還會流走，人事還會滄桑。故鄉(xiāng)，也會在漸行漸遠的腳步里成為背景，最終淡成一幅靜靜的水墨丹青。
悠悠古寨，曲曲侗歌，聲聲琵琶……這是鐫刻在故鄉(xiāng)人生命中的印記，待來生，依此而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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