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渦陽一中 尤振河
夢里不知身是客
十年辛苦不一般
--對瑪蒂爾德夢想內容的思考
《項鏈》一文，作者打破了慣常的開端筆法，對瑪蒂爾德的白日夢進行大加渲染，我們對此不能輕輕帶過。一般來說，作者用靜態的筆墨進行描寫，一是交代了瑪蒂爾德虛榮思想的基礎，二是為下文情節的展開作鋪墊。其實，作者的用意并非那么簡單。瑪蒂爾德“覺得她生來就是過高雅和奢華生活”，而現實“住宅的寒傖、墻壁的黯淡、家具的破舊，衣料的粗陋”，以及“勃雷大涅省的小女仆”--這些都使她“痛苦”、“傷心”、“悲哀”。于是她只有通過白天幻覺出的夢境來滿足她的虛榮與空虛的靈魂。你看：裝飾著東方帷幕的幽靜寬敞的廳堂，繡著古裝人物、仙境般的園林、奇異的禽獸的壁掛，高腳的青銅燈，精巧的木器，珍奇的古玩，寬大的椅子，熱氣烘烘的暖爐，兩個穿短褲的仆人，亮晶晶的銀器，名貴的盤碟，精美的晚餐，“一邊吃著粉紅色的鱸魚或者松雞的翅膀，一邊帶著迷人的微笑聽客人密談”，等等。這些豪華的設施與浪漫的氛圍，著實讓我們大開眼界。
那么，瑪蒂爾德夢想的世界里何以出現這些一般人難以想象的東西？其實，只要我們把眼光聚焦在十九世紀法國社會生活的舞臺上，我們就不難發現這個舞臺背后意識深處的東西，那就是庸俗、無聊、空虛和骯臟的靈魂。正是這些東西使瑪蒂爾德的虛榮和享樂思想得到發酵和膨脹。
我們知道：金錢和地位是法國上層社會的兩塊招牌，擁有這兩者，他們可以把行為的丑惡冠冕堂皇，可以把心靈的骯臟視為高尚。他們用觥籌交錯、高談闊論、珠光寶氣、富麗堂皇的外表掩飾內心，他們把女人、政治、利益和名譽掛在嘴上。不論在什么場合，他們都會將金錢與地位的雙刃劍揮舞在手上，有意無意地捍衛自己自私的欲望和罪惡的尊嚴。他們以此為榮，以此自傲。他們還惹得身邊愛慕虛榮、貪圖享樂的女人們躁動不安。
這讓我們想起和作者密切相關的另一個法國作家福樓拜。他的小說《包法利夫人》中的女主人公愛瑪和瑪蒂爾德有著驚人的相似。在愛瑪的幻想里，古代的風物，夢中的衛士，走江湖的詩人，腰身細長的女莊主。在古老的城堡里，三葉形的屋頂下，胳膊肘支在石桌上，雙手托住下巴，引頸企望著一個頭盔上白羽毛的騎士，胯下一匹黑馬，從遙遠的田野奔馳而來------她想象的世界里，多半不是伯爵，就是子爵。她也沉醉于穿短外套的青年男子，懷里抱著一個白衣少女，女郎腰帶上的錢包，金黃卷發上的圓草帽；貴夫人歪靠在馬車上，在公園中溜達；駕馬跑著的白褲子小馬夫，前面歡騰奔躍的獵狗------作者福樓拜正是通過一個富裕農民的女兒愛瑪的悲慘一生，描寫了她怎么受到上流社會糜爛生活、庸俗卑劣的環境氛圍的腐蝕而終于走上墮落的道路。
還有我們熟悉的《泰坦尼克號》，也正是貴族生活的庸俗、空虛、無聊與靈魂的丑陋，才讓女主人公露茜感到苦悶、壓抑和憎恨。最終她走進了杰克的感情世界，進而演繹出一段凄美的故事。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瑪蒂爾德的這些向往，她對吃住用的夢想就必然導致她對穿戴方面的渴望。一旦有了這樣的機會，瑪蒂爾德會不顧一切地去追求和實現------但是經過一夜風流的瑪蒂爾德，一旦從夢中驚醒過來，她不得不以主人公的姿態扛起生活的沉重擔子。這一夢，讓她付出了十年的艱辛與美麗的青春！
滿腹心事苦難訴
淚珠慢落紅闌干
--對瑪蒂爾德兩顆淚珠的思考
當路瓦栽先生費勁氣力弄到大家都想得到的一張請貼時，他本想借此來討好妻子，不料瑪蒂爾德卻一反常態地懊惱。這懊惱的關鍵是穿戴。當丈夫提及“上戲園穿的那件衣裳”時，瑪蒂爾德卻哭了起來。“兩顆大大的淚珠慢慢地順著眼角流到嘴角來了”。在這里作者為何放大這兩顆“大大的淚珠”？思前想后，讓人回味無窮。
首先這是委屈的淚水，失望的淚水。
“上戲園穿的那件衣裳，我覺得就很好，依我-----”
聽了丈夫的話后，妻子卻哭了起來。根據人物的性格和情節，我們可以推斷，上戲園的那件衣裳可能讓瑪蒂爾德威風掃地，受盡屈辱，因為在她的生活里從來沒有提及。如果戲園里的經歷能讓瑪蒂爾德引人注目、風光盡占的話（試想，一夜風流換取十年青春的瑪蒂爾德有時還“一個人坐在窗前，就回想起當年那個舞會來，那個晚上，她多么美麗，多么使人傾倒”），愛慕虛榮、好出風頭的瑪蒂爾德就不會“傷心、悔恨、失望、困苦”，甚至“常常整天整天地哭泣”。而這些，貌似疼愛自己的丈夫竟沒有絲毫的察覺和理解。由此瑪蒂爾德覺得無限委屈。“這兩顆大大的淚珠”正是瑪蒂爾德心靈虛榮的折射。
其次這是心計的淚水，聰明的淚水。
上文作者對瑪蒂爾德愛慕虛榮，貪圖享樂的思想基礎進行成功鋪墊后，是命運的安排，讓瑪蒂爾德暫時平靜的生活突然出現一次難得的機遇。正當她空虛、無聊、失望、痛苦的時候，一張請貼的出現讓瑪蒂爾德眼前似乎閃現出幸福的天堂。這一次她預感早晚要到來的機遇應該讓她喜出望外，不料聰明乖巧的瑪蒂爾德卻用“懊惱”掩飾住自己的內心喜悅，因為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太了解自己的家庭。但是她又不想失去這次難得的機會，怎么辦？她只有裝，只有哭。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的小聰明也無法感動內心的虛情假意，不然這淚珠何以只有“兩顆”，且是“慢慢地（說明淚珠不大，沒有足夠的分量）順著眼角流到嘴角”。女人天生會表演，就這兩顆淚珠，已經讓自己的丈夫“驚慌失措”，感到“難受”。突破了丈夫的心理防線后，瑪蒂爾德在他驚魂未定、矛盾重重之時，迅速用“幾秒鐘”的時間合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數目。這時的路瓦栽，一個男人的尊嚴已經蕩然無存，剩下來的只能是言聽計從，一一就范。然而，他哪里預料得到，正是這一張看上去有意無意、可有可無的請貼，讓他陪著自己的妻子付出了十年的艱辛！
綠葉對花的情意
--對次要人物路瓦栽的認識
路瓦栽先生是《項鏈》中的一個次要人物，作者著墨不多，一般對他的分析也不多見。但是我卻認為他在本文的作用與意義不可忽視。如果把瑪蒂爾德看作一朵出墻的紅花，那么路瓦栽先生應該是一片綠葉，正是他的存在，膨脹了瑪蒂爾德的虛榮。
首先路瓦栽也具有追求上層社會地位與名譽的思想意識，他的行為反映了法國社會下層人物躋身上層社會的心理狀態。
作為教育部的一個小書記，地位低下，收入不高，只能維持最基本的溫飽。面對瑪蒂爾德四百法郎的最低要求，就使他“臉色發白”，長期的“獵槍計劃”也因此泡湯。但是過低的社會地位與經濟收入，并沒有讓他擺正自己的心態。他費了好大力氣弄到一張大家都希望得到而又很難得到的一張請柬。幸運之神不僅讓他娶到天資美麗動人的姑娘瑪蒂爾德，這一次又把一張象征機遇與榮耀的請柬交到手中。他感到這是對妻子表達愛慕和補償妻子的最好機會，于是“得意揚揚”。試想，在那個物欲橫流、寡情重色的社會，路瓦栽為何把自己年輕美貌的妻子有意無意地推進上層社會燈紅酒綠的舞池中，讓她盡顯風流，招人艷羨？而就在那個狂歡之夜，“所有的男賓都注視她，打聽她的姓名，求人給介紹；部里機要處的人員都想跟她跳舞，部長也注意她了”。當妻子陶醉于光榮、羨妒、甜蜜的旋渦里的時候，路瓦栽沒有妒忌，沒有擔憂，沒有惱怒。他此時卻躲在一間冷落的小客室里心安理得地睡著了。即使在妻子丟失項鏈之后，陪妻子承受十年的苦難也沒有一句怨言。這是何等的慷慨！他有著一顆何等寬闊與高尚的情懷！
其實，只要我們稍加分析就會發現，路瓦栽先生不過是想通過妻子的光環引起上層社會對他的關注，通過妻子這架美麗的人梯尋求擠進上層社會的門檻。他的自私與靈魂的齷齪不言而喻。但是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命運之神卻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的努力不僅表里如一沒有讓他成功，反而讓他跌進苦難的深淵。在這一點上，他與瑪蒂爾德情投意合，表里如一。看來，資本主義金錢與地位的罪惡連一個下層知識分子也沒有放過，這不能不讓人深思。
其次，路瓦栽先生的不幸也預示著中下層人民生活的窘迫與內心深處的無奈，命運的悲慘與和經濟的破產。
金錢是資本主義社會下層人物走進上層社會的敲門磚。為了追求奢侈的生活和高貴的地位，這些人不得不絞盡腦汁、不擇手段地去攫取。為此他們搞得精疲力竭、狼狽不堪。這讓我們想起了作者筆下的于勒這個人物。一度闊綽的富商于勒成為衣衫襤褸的小販，一方面說明資本主義社會爾虞我詐的現實讓一般人喪失了經濟上的地位與人格的尊嚴，另一方面反映了金錢主宰一切的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關系。對于這兩點，擅長從平凡事物中抓取典型的作者在這兩個小人物身上自然要灌注一番心血。作者也正是因此以小見大地概括法國社會的生活本質，同時也揭示出法國現實生活中下層人民追求經濟和社會地位的可悲、可憐、可嘆而又可笑的命運結局。
由此看來，路瓦栽先生這片綠葉，正是根置于法國社會這塊更大的土壤里。肥沃的土壤里滋生出的紅花與綠葉不管是多么地鮮艷，最終都掩飾不住資本主義社會表面繁華，背里骯臟的罪惡本質！
作者郵箱： gyyzh92@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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