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聲聒
魯迅的短篇小說《藥》是解放后中學語文教材的必選篇目，小說中的康大叔是殺害革命者夏瑜的劊子手在中學語文教學中似乎也早成定論。盡管這一問題曾有人提出過疑義，但多被一些權(quán)威人士視為舍本求末之舉而未能引起注意。細讀小說原文我們便可知道，把康大叔說成親自殺害夏瑜的劊子手，實在有點冤枉。
一
在傳統(tǒng)的語文教學中，大都把康大叔與小說第一部分中的“黑的人”混為一談。如果我們不囿于成見，而去認真地讀一讀《藥》這篇小說，就會很明顯地發(fā)現(xiàn)那“黑的人”和康大叔并非一人。下面我們先從三個方面分析一下“黑的人”和康大叔的區(qū)別：
首先，從外貌特征上來分析。在小說的第一部分，作者是這樣描寫“黑的人”的：“一個渾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象兩把刀，刺得老栓縮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攤著......”而在小說第三部分則是這樣描寫康大叔的：“......突然闖進了一個滿臉橫肉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著鈕扣，用很寬的玄色腰帶，胡亂地纏在腰間。”從這兩段描寫中可以看出，“黑的人”和康大叔除衣服的顏色接近外，肖像特征毫無相似之處，而作為職業(yè)相同的人穿戴接近是很正常的，以此作為判斷二者同為一人的理由是很難讓人信服的。
其次，從“黑的人”和康大叔跟華老栓的關(guān)系來分析。從小說第二部分我們可以看出，康大叔是華老栓茶館的常客，他跟華老栓夫婦都是經(jīng)常見面的老熟人，甚至康大叔還親切地稱華老栓為“栓叔”。而在小說第一部分，那“黑的人”同華老栓則如同路人。“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黑的人”“一手抓過洋錢，捏一捏，轉(zhuǎn)身去了。嘴里哼著說：‘這老東西......’”這稱呼、這語言、這動作，能象跟一個老熟人打交道嗎？“黑的人”和康大叔若是一人，他與華老栓交往中的前后窘異又作何解釋呢？
第三，從康大叔的表白中分析。在小說的第三部分，康大叔當著華老栓的面有一句不滿的表白：“我可是這一回一點沒得到好處。”從華老栓手中“一手抓過洋錢”的若是康大叔，他又怎能當著華老栓的面說“一點沒得到好處”呢？有些教學參考書將此解釋為康大叔的狡詐和貪得無厭，這解釋也實在顯得牽強。這康大叔若真的從華老栓那里得到了一包洋錢，再狡詐、再貪得無厭也只能報怨自己得的好處少，也不能睜著兩眼說瞎話說“一點沒得到好處”？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康大叔和“黑的人”確實是各具外貌特征、各有個性特點的兩個人物，殺夏瑜、塞饅頭、抓洋錢都是“黑的人”所為，而并非康大叔。若硬把康大叔說成是殺害夏瑜的劊子手，實在有違作者的原義。
二
康大叔既不是殺害夏瑜的的劊子手，也不是將人血饅頭交與華老栓的人物，那么康大叔是個什么職業(yè)的人物？他在小說中又是一個什么角色呢？
首先須分析一下康大叔與人血饅頭的關(guān)系。康大叔并非為華家提供人血饅頭的有功之臣，而他又為什么在華老栓夫婦面前一再表功？華老栓夫婦又為什么因得到人血饅頭一再感謝康大叔呢？這些問題實際上魯迅先生在小說中說得很清楚，“要不是我信息靈”這句康大叔的表白就是作者給讀者的答案，也就是說康大叔為華家提供了槍斃人犯的信息，并憑著康大叔與那“黑的人”的關(guān)系，使華家有幸優(yōu)先買到為兒子治病的人血饅頭。
其次，還有必要分析一下康大叔的身份。康大叔一進茶館，便使得華老栓夫婦及滿座的人“恭恭敬敬”，甚至“花白胡子”這樣上了年紀的人也須“低聲下氣”，這待遇是劊子手身份的人難以得到的。明代人徐謂曾說過：“儈伍，亦賤民耳。”說明劊子手在封建社會是沒有什么地位的，康大叔之所以有此禮遇，也正說明他并不是劊子手。我們從康大叔的穿戴和他對獄中情況了如指掌來看，康大叔有可能是一個管理監(jiān)獄的一個小獄吏。
第三，從小說的結(jié)構(gòu)來分析，康大叔起著將小說的明暗兩條線聯(lián)系起來的作用。在小說的第三部分，是康大叔的到來，使茶客們的話題由人血饅頭自然地轉(zhuǎn)向革命者夏瑜及其獄中的斗爭。如果作者讓劊子手“黑的人”直接加入茶客的議論，就難以勝任將明暗兩條線有機地聯(lián)系起來的作用，因為劊子手作為行刑之人，對獄中情況是難以知之甚詳?shù)摹？磥恚斞赶壬鷮Α昂诘娜恕焙涂荡笫暹@兩個人物的安排是很具匠心的。
三
確定康大叔是不是劊子手，并非舍本求末之舉，它對我們深入理解《藥》的主題有著重要意義。在《藥》中，康大叔是作為仇視革命、鎮(zhèn)壓革命的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代表出現(xiàn)的，如果他的身份僅僅是一個行刑的劊子手，就遠遠地失去了其代表意義，因為“儈伍，亦賤民耳，一奉軍令，則雖加刃于尊貴之頸，而不之顧（徐謂語）。這也就是說，劊子手只不過是殺人命令的執(zhí)行者，是一種任人擺布的工具，殺不殺誰、被殺者是什么身份他都是無權(quán)考慮和過問的，并且他這種身份的人在社會上不沒有什么地位可言的，讓這樣一種身份的人作為仇視革命、鎮(zhèn)壓革命的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代表有何意義呢？而作為獄吏的康大叔才稱得上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走狗和幫兇，讓他作為仇視革命、鎮(zhèn)壓革命的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代表才能更好地揭示《藥》的深刻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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